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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需要读书和新知』

使用临时搭建的旋转舞台的《莉莉玛莲》（苹果剧院）

请别再盖奇奇怪怪的剧院了！

文 | [日]妹尾河童

我曾经在杂志上写道：

“建筑师或许是盖房子的专家，但不是使用方面的专家，所以请听听我们使用者的意见。拜托别再盖出奇奇怪怪的剧院了。”

没用具体例子说明，大概不容易理解这话的意思。这就像是盖了一间不好用的厨房，没办法，只得无奈地在这环境底下做料理。

例如料理台旁边没地方放锅子，水龙头设在楼下较远的地方。冰箱放二楼，拿个东西得跑上跑下，收纳锅碗瓢盆的橱柜在隔壁房间。如果真有这种厨房，任谁都会觉得奇怪，用的人会发脾气也不足为奇。

“真的吗？”

M 君满脸惊讶。举个例子来说吧，一般都希望舞台和后台休息室近一些，可是某间刚落成的剧院，傲视当地的宏伟大厅闪亮耀眼，舞台和后台休息室却距离很远，明明在同一层却还得走楼梯上上下下。有一位到那边负责芭蕾舞公演的舞台总监回来之后唉声叹气道：

“楼梯窄，急着回到休息室换服装的舞者得和赶着上场的舞者错身而过，‘到底在想什么，竟然盖成这样！’，那些舞者无一不带着怒气登台。更好笑的是，那座剧院竟还得到建筑赏，实在很奇怪，难道剧院建筑不是该以剧院功能来评价的吗？就算外观设计得再漂亮，光凭这点就能得奖，这未免太过分了。看过剧院的简介小册子，然后带着期待前往的话，肯定会很失望。对于剧院的了解只到这程度，就敢动手设计盖出来，实在很悲哀啊。”

即使有缺陷也无法重建！

听到这话，让我想起澳大利亚的悉尼歌剧院。据闻它是世上外形最漂亮的剧院，很多人是因为建筑杂志介绍而得知的。剧院建在海边，拥有高耸的贝壳外形屋顶，看起来就像迎风扬帆的帆船，实在很美。该建筑从设计到落成花了将近20 年，之间也曾变更设计，终于完工了，可是这栋建筑最不幸的地方是，它并非供人欣赏的建筑，而是一座剧院。

观众席的设计不错，坐着欣赏的观众或许感觉不出来，可是舞台本身、乐团席、后台休息室等空间都非常狭窄，可以说是相当难用的剧院。这个故事很有名，我想设计剧院的建筑师应该很多人都听说过。

但是，看来大家对于剧院究竟是什么，依然没从根底了解其意。说这话并不是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还是有认真思考剧院功能、值得信赖的建筑师。

只不过，就人数来看，剧院里进行的是什么样的作业，至少需具备何种功能，能对剧院的基本条件有所了解的建筑师实在少之又少，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这么说，并非“如果不是熟知剧院功能的建筑师，就别来盖剧院”的意思，而是希望建筑师能多听听使用者的意见，采纳后加以活用。

例如设计医院的手术房时，听取在其中工作的医生需求；盖工厂也一样，都会去了解这间工厂使用哪种机械、生产什么产品，是同样的道理。不需要对剧院的定义或历史有深入研究，毕竟这方面的知识也相当广泛……

我自己对于剧院是什么的学识也粗浅，在此只能抄下平凡社《演剧百科大事典》的内容现学现卖。英语theater 源自希腊文teatron，teatron 又是动词“看”的变化，在希腊文里是观众席的意思。日本在很久以前，现在指称戏剧的“芝居”一词也是观众席的意思。至于“所谓剧院，是容纳观众、演出戏剧及所属演艺的建筑，亦即由舞台和观众席组合而成”的定义是到了近代才形成的。换句话说，原始的戏剧不一定需要建筑物，和有无舞台、观众席、式样如何等等也并无关联。这个改变在日本和国外是差不多同时期发生的。后来，反映各国风土民情的戏剧诞生，彼此交流，才成为今日剧院的形式。在此不谈其演变过程和历史，我只是不禁想，讨论戏剧时，难道不该再次确认一下，“所谓剧院，就只是建筑物吗”？

现在应该和以前一样，只要是演戏的场所就能称剧场，即使是没有剧院式建筑的公园、神社广场、草地，演戏的地方，都能解释为剧场。

无论是避免从单一面向认识戏剧，或是承认戏剧的多样性，不要对剧场下定义比较好。可是，如果不在种类或范围上加以限定，会越谈越混乱，所以此处将剧院定义为“可供歌剧、芭蕾舞剧演出，拥有镜框式舞台的剧场建筑”。

理由在于，目前日本各地纷纷兴建名为县民会馆、市民会馆之类的建筑，都具备可演出歌剧的镜框式舞台，并且数目还在增加当中。

即使是剧场，比起只供戏剧演出的中小型表演厅，拥有乐团席的镜框式舞台剧场耗资巨大，而且那还不是企业出资建造的商业剧场，而是拿税金建造的公共表演厅。既然用的是纳税人的钱，不是更该盖出像样的剧院吗？毕竟建成之后，如果缺陷太多也无法重建。

至于全国各地的行政机关，建造剧院时为何都选择有乐团席的镜框式舞台，主要是希望可以多功能使用。能演出歌剧或芭蕾舞剧的话，其他类型的戏剧或音乐剧等也能应付，因为歌剧是各剧种中对设备要求最高的。但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就必须添加许多元素，这些都和日本古来的剧场有很大差异。首先，从一般戏剧用不上的乐团席开始，到超出日本戏剧向来需要的舞台高度、深度，以及变换舞台装置的左右翼幕空间等等，这些都必须具备。

再者，不单是舞台，还有后台休息室的问题，房间大小是否能够容纳演出者，所在位置也不能草草决定。

地方剧院拥有乐团席的立意不错，但是空间太小，无法容纳所有乐团成员，结果不得不排到两侧的通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愚蠢的事情？实在不得不让人质疑。似乎是模仿东京的剧院而建，这也无所谓，但是只有看起来像，实际使用的空间却缩小了。负责的建筑师似乎没考虑到为歌剧伴奏的乐团编制有多大，只顾着模仿其形而已。人没办法缩小，坐不进去的乐团团员当然只得排到走道去了。

这种剧院后台大多没有供乐团使用的房间，团员只好到走廊休息。第一次承办歌剧公演的剧院职员看到这阵仗经常惊呼：“什么！演歌剧需要这么多人喔？”如此例子不胜枚举。如果要盖剧院，拜托思考一下要演的是哪种戏，勉强做出个乐团席，只能落得空有外壳的窘状。

为了避免如此困境，设计时得先设想演出标准作品时的基本需求。即使是休息室，也有必要依大小区分。首先，乐团最少60 人（有的作品需要编制达130 人的交响乐团），甚至需要大型合唱团演出，或者插入芭蕾表演，人数依作品而异，但一般来说也有五六十人。这些人可以同用一个大房间，而指挥和独唱歌手则需要单独的房间，若是数人同处的房间，大小也得加以考虑。

戏演到一半，突然落幕了

一直在我身边跟看舞台创作过程的M 君，已经充分了解了剧院是创造戏剧的母体，不单是让观众观赏作品的建筑而已，所以愤愤不平地说：

“有缺陷的剧院这么多……实在不能原谅！为了别让这种剧院再增加，干脆收集实例，把剧院名字公之于世！请您别客气，全部写出来！”

可是，我认为这么做并不妥当。

因为剧院不只是一栋建筑，还包含在里面工作和营运的人员。简单说，即使是条件不错的剧院，如果职员对剧院的本质不了解，它也称不上是好剧院。某个表演厅就曾经在演出时幕布突然降下，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观众通通吓一跳，剧院职员说：“依照约定，演出必须在九点结束，所以就落幕了。如果很困扰，那就应该在九点以前演完啊！”

东京文化会馆

舞台的台口和高度比与欧美的剧院差不多，是个适合演出歌剧、芭蕾舞剧的表演厅。

优点是乐团席宽敞、后台休息室的条件不错等等，缺点则是音乐会用的回音板占据了舞台的重要位置，使得翼幕空间变窄。此外，舞台高度不足，大型布景无法收纳于翼幕，相当不便。

这方面的问题在看到平面图时曾指出来，结果设计者前川国男先生的回应是：“现在这阶段才讲，太迟了。只好请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虽有各种问题，舞台界还是认为“这算是不错的剧院了”。

“九点电源会关掉，所以请在之前演完”，会提出这样要求的剧院听说还不少。把这些表演厅的名字公开、投诉，并非我的本意，因为负责该会馆的人员可能已经更换，光提及表演厅的名字，不就让承接的人遭到误解吗？

相反的，有些条件不是很好的剧院，“那间会馆的工作人员人很好，到那里演出很愉快，令人期待”，也是有这种剧院存在。

国立文乐剧场

黑川纪章先生设计，专为演出文乐而建，实际上也租借给其他类型的表演，因为光靠文乐无法维持。

舞台高度不足，这点是致命伤。碍于舞台台口框架固定，又是横条状，很多戏剧演出无法尽情发挥。剧院方面响应：“租借时应该已经知道这一点，请别再抱怨了……”《蜷川之麦克白》赴欧前曾在此上演，负责舞台设计的我也吃了不少苦头。

舞台上方的棋盘设计蛮碍眼的。内部装潢最好还是不要过于花哨，以免影响看戏的专心度。

（图版摘自国立文乐剧场目录）

所谓剧院，还包含在里面工作的职员，以及营运剧院的意识，这些会让剧院本身成为生命体，而变得越来越好。这次听说我要写剧院篇，甚至有人特地从地方县市打电话来：

“我们的剧院就是有缺陷的剧院，请您明白写出来吧，我们已经受不了漠视使用者的建筑师的烂作品了，每天看那些特地前来的工作人员如此辛苦，却帮不上什么忙，很心痛呀。”

我们不过才偶一使用，而竟然有伙伴怀抱如此痛苦，听到这种心声，我不禁也难过了起来。无论有怎样的缺陷，一旦建成，剧院的结构就无法改变了。

我认为，要负最大责任的人是没有事先了解剧院应有功能即进行设计的建筑师，以及无知却不断投入大笔金钱又决策专断的政府官员。

没有使用者评价的剧院建筑

到底全国的公立表演厅目前情况如何？蛮想知道的。但自己不可能马上出发调查，只好放弃这个方法。取而代之的是，我向三个剧团的十几位舞台总监提问，他们有许多机会在全国各剧院巡演，只要询问“某县的某某市民会馆”，他们都能一一描述该剧院的状况，提供详细数据，我只要再进行分析即可。

回收的答案相当多样，很有意思，但有些太细太专业了，似乎不适合在此一一列记……我想就从中挑选几项来谈。

许多剧院的舞台开口很宽敞，挑高却很低，景深不足，舞台两侧翼幕空间少，休息室狭小或房间不够。有的舞台中心点不在正中央，不管怎么调整，舞台装置就是无法对准；还有舞台幕布降下来竟然在乐团头上，等等，实在不可思议。

特别让各舞台总监不满的是，设计时完全没考虑到布景出入剧院的需求，例如没有装卸货用的出入口，布景只能从大厅进去，然后爬楼梯、经过观众席，再抬到舞台上，离谱到极点。不然就是出入口太窄，或者没有可让卡车停靠的地方，或者无法直接把道具搬到舞台上——得先搬到地下通道，再利用升降台运上舞台等等，类似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此外，甚至有简直要怀疑建筑师“你这是在恶搞吗？”的剧院。舞台深处的天花板非常低，对我们使用者来说真的很困扰；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乃因为剧院外观模拟“鹤”的身影，舞台正好在鹤的尾巴处，所以越往深处去，天花板就越低，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原本以为这种完全没顾及剧院基本功能的情况是特例中的特例，孰料在东京正中央新近落成的剧院也是如此。

这里的情况是，为了顾及周围的日照权，不得不把天花板设计成斜面。如果在进入基础工程的设计阶段就能听听舞台界的意见，大概也不会变成这种局面，真是遗憾。就算有日照权的问题存在，应该也能改个座向吧。

评图中选的第二国立剧场的模型

［设计＝（株）TAK 建筑·都市计划研究所]

期望这座剧院能够一举解决至今对剧院的所有不满。剧院不单是建筑而已，如果没有考虑到人的因素，实在不具意义。而这涉及将使用者和观众都纳入考虑的营运方针。

这些不可思议的剧院建筑，盖好后随即为建筑杂志介绍，甚至成了奖项提名的对象。使用后的评价不也很重要吗？剧院是否也应该接受使用者的实际批评呢？我相信这些批评可以让剧院越盖越好。说这些并不是要限制建筑师的想象力，而是希望他们可以在剧院功能上多几分了解，再尽情发挥其天分和创意。

期待对戏剧有兴趣、理解戏剧的建筑师加入，共同拓展戏剧创作的宽度。其实，戏剧界都希望和建筑师携手合作，而非彼此敌对或不信任。

最后，一定要补充的是，有一句话说，“戏剧乃综合艺术”，也就是需要集结各领域才得以完成的艺术。观众的参与也是重要要素之一，有观众，戏剧才能成立。不论古今，能成就戏剧的是观众，让它消失的也是观众。所以，遇到有趣的戏剧，请各位毫不吝啬给予掌声，但遇到无聊的戏，也请直接表达不满！

窥视舞台

[日]妹尾河童 著 姜宷蕾 译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8-11

ISBN: 9787108061379 定价：42.00元

戏剧之美是如何成就的？让我们跟随妹尾河童先生来窥视一番吧。河童早年涉足舞美设计，作品多次获奖，声名远扬，如何让读者看懂舞台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在这里他先从旋转舞台入手， 带领我们将舞台上下内外看个究竟， 布景，灯光， 道具， 音响， 服装， 无一遗漏。不仅如此，走访那些热爱舞台 并为之挥洒才情的人们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不亲眼看见他们的幕后工作，又如何感受其非凡的创造力和敬业精神？ 

河童曾以独具风格的素描画征服众多读者，这一次他奉献出来的是一幅幅精美剧照，《彼得·潘》《欲望列车》《雪国》《波西米亚人》等…… 梦幻一般的场景，令人叫绝的想象力，让我们对舞台的理解更加感性。看过此书，某一天当你走在街头再次看到戏剧海报时，或许已不再漠然，立刻买票走进剧院也说不定—殊不知这正是舞美大师河童先生写作本书的初衷。

妹尾河童作品系列

• 窥视日本

• 窥视印度

• 窥视欧洲

• 窥视工作间

• 窥视厕所

• 窥视舞台

• 河童杂记本

• 河童旅行素描本

• 边走边啃腌萝卜

• 少年H

• 河童家庭大不同